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副主任医师 杨 震
被砸烂的手术室、冰冷的产妇尸体、号啕大哭的家属,都被摄像机揽入镜中。之后,视频配以耸人听闻的标题,遍洒网络,民粹主义充斥。而几乎同时,医界的愤怒之火也被点燃,所有的医护微信圈里都充满着压抑而悲愤的情绪。质疑、争吵、责骂,一切来的都是那么迅速而熟悉。
混乱之下,医方,患方,媒体,警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医者:小鸡快跑与愤怒小鸟
前些年,代表医院出面调处重大纠纷,一旦遇上患方情绪激动地喊打喊杀时,我都会很麻利地从纠纷调解室里跳窗而逃。因为,谁都知道:被打了白打。后来我不跳了,因为我们专门装修了逃生通道。
我坚信,湘潭妇幼保健院的医护人员绝不是擅离职守,他们是逃命啊。要知道,这些年已有多起医生被打死、打伤事件发生。
有不少“专家”和网友说,医生可以逃命,但他们在逃之前应该向家属交代解释云云。对于此类“马后炮”,我只能报以“呵呵”。现在,大部分医护人员都很清楚,面对危险,有时暂时的逃避不失为有效对策。
当前最大的问题是,相当一部分医护人员都没有意识到,面对负面情绪,也要学会自我“逃离”。我敢说,今天不少医务人员“每刷一次手机,就是一屏血泪”。医务界的悲愤情绪,一次次被负面事件调动起来。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医护人员的微信关注对象大部分是同行,每一次负面事件之后所有同行都拼命宣泄负面情绪,这无疑会对大家的心理造成“二次打击”。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患方:特发性民粹病毒感染者
很多医务人员在网上发帖,谴责事件中的患方,其中不乏言辞激烈者。我不赞成此类做法。
若说到医患困局中的“苦大仇深”,我想,大部分同行都比不上我们这些战斗在医患纠纷一线的医务管理人员。平日讲课时,我经常笑着如数家珍般地展示手上留下的年轮一般的伤疤,台下的同行们会大笑并同情地看着我。但,我不记恨任何一个“医闹”家属。他们都是病人,被我称为“特发性民粹病毒感染”病人。
造成“病毒感染”的因素很多,其中一个最常见的原因是哀伤。视频里家属撕心裂肺地哭喊,那种哀伤是真切的。医者能够、也需要理解这种情绪。
而造成“病毒感染”的另外一些因素则颇具时代特色。如果用专业术语去说就是,人性恶基因在无序时期的奔放表达。分析近年来恶性伤医事件中的罪犯或嫌疑人,他们都有一些共同特点:慢性病程、经济拮据、家庭失和、缺乏信仰。
媒体:不是医患纠纷的祸首
媒体成为此次事件中医界反击的最主要目标。据我观察,现如今,每10个医护人员里,至少有5~6个一旦提到媒体便咬牙切齿。这种行业间对立已经波及下一代。在上海某大学讲座时,在场的新闻学院学生向我诉苦,说医学院的同学很仇视他们,双方经常“网上交锋”。这让我深感忧虑。
如果说,当下医界有着悲催的遭遇,那么,我想公正地说一句,中国的新闻界在百年的发展史中,其悲催的遭遇远超医界,且持续至今。从清朝到当下的大量史料来看,医患纠纷的负面报道非常普遍,但绝没有引发恶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