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平“遗体换头术”究竟是哪个伦理委员会进行审查的?
11月27日,哈尔滨医科大学(简称哈医大)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哈医大人文学院院长、哈医大医学伦理学研究所所长尹梅告诉澎湃新闻,该委员会未接到过该研究的伦理审查申请,遑论批准。
她表示,任晓平教授是哈医大附属第二医院(下称哈医大二院)的医生,该研究项目可能是在哈医大二院进行的伦理审查。
但哈医大二院党委办公室主任吕丽萍向澎湃新闻表示,该院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没有接到过任晓平教授团队关于“人类尸体换头实验”的伦理审查申请。
吕丽萍表示,任晓平团队的相关换头实验是在哈医大完成,其伦理审查应在校伦理委员会进行。
澎湃新闻致电任晓平,但一直无人接听,发给他的数条问题短信也没有回复。
不过28日上午,尹梅告诉澎湃新闻,除了校伦理委员会,哈医大校内如地病中心(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地方病控制中心)以及一些学院也有伦理委员。通过审查后,也可以发表论文。“虽然没在我这儿审,但也可能是在别的机构审的,也有这种可能性。”
学校和医院伦理委均否认对“遗体换头”伦理审查
任晓平的“遗体换头”手术论文11月17日发表在美国学术期刊SNI(Surgical Neurology International,国际神经外科)上,论文中写道,该研究获得了“the Human Research Ethics Board, Harbin Medical University”(直译为“哈医大人类研究伦理委员会”)的批准。
哈医大校级的伦理委员会只有一个——哈医大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
哈医大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哈尔滨医科大学医学伦理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尹梅向澎湃新闻否认该委员会曾接到过任晓平换头实验的伦理审查申请,“肯定不是在学校做的。”
哈医大医学伦理办公室就设在尹梅的院长办公室。尹梅还是黑龙江省医学伦理学学会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医学伦理学分会常务理事,现任哈尔滨医科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院长。
2014年,她曾经参与审查过任晓平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一个项目“远程非缺血性刺激诱导心脏保护的分子和神经机理”,其中涉及到动物实验。
澎湃新闻此前报道,任晓平最终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73万元的资助,项目起止年月为2015年1月至2018年12月,项目依托单位为哈尔滨医科大学。但该项目是否与“头移植外科模型”相关,尚不清楚。
据尹梅介绍,哈医大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共有十位成员,“校本部的基础医学院、生物信息(生物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人文学院等,每个学院一般出2-3位专家。”
委员会每年会定期召开全体会议,集体表决、批量处理来自各学院研究项目中的伦理审查申请。
申请人除了填写一张申请表,还要附上一份相对详尽的实验方案;在审批会议上,申请人还要进行相关答辩。
尹梅说,对于不涉及人体材料的紧急申请,可以走快审程序,三位委员签字同意,即意味着通过伦理审查。
但她强调,“遗体换头”实验涉及到人体材料,不适用于快审程序,需要召开全体委员会议。“校伦理委员会主要处理来自基础医学院以及博士的申请,一般是动物实验相关。截至目前,没有接到过一例跟人类遗体相关的伦理审查申请。”
她推测,任晓平作为哈医大二院的医生,其研究项目可能在该医院进行了伦理审查。
在新华网的报道中,任晓平的头衔为哈尔滨医科大学骨科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教授任晓平。
哈尔滨医科大学新闻网则显示,任晓平为哈医大二院骨外八病房主任。
哈医大二院的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办公室就在同楼层的该院党委办公室的斜对面。党委办公室主任吕丽萍是该伦理委员办公室的兼职秘书。吕丽萍表示,哈医大二院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未收到任晓平团队关于人类遗体换头实验的伦理审查申请。
吕丽萍称,任晓平团队的相关换头实验是在哈医大完成,其伦理审查应在校伦理委员会进行。
副校长:“换头术”能应用可能需要50年、100年甚至更久
谈及任晓平的“遗体换头”,哈医大医学伦理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尹梅表示,“我是觉得(遗体换头)是需要在伦理专家委员会会议上讨论一下。它该有的签字,该有的程序,都可以使它更规范些。(项目中)可能有争议的部分,我们是不是请更多伦理学专家、法学专家来讨论得更清晰些,再进行研究。免得等这件事情完成,大家再来讨论。这样做可能效果更好。”
尹梅表示,正如任晓平所说,此前人们研究肾脏移植、心脏移植时,都遭到过反对。科研探索总是伴随着风险,科学上每一点点进步,都可能会引发不同的声音,但是人们做得更规范些,杂音就更少一些。
尹梅表示,她审核相关研究项目的伦理申请,主要是审两方面,一是技术上是否行得通,二是伦理。任晓平团队使用的是尸体,所以技术层面的问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伦理能否通过。这要看他们提供的材料是否完备——有没有捐献者或其亲属的知情同意书。
尹梅称,遗体捐献者签署了捐献志愿者登记表等协议书,就意味着捐献者及家属知情同意,并授权相关机构使用其遗体,用于医学教学、医学研究,而且在捐献后不再过问其具体使用情况——只要是为医学、为人类健康做贡献。
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主任、原卫生部副部长黄洁夫则明确表示反对任晓平进行的“遗体换头”,并称应追究单位伦理委员会的责任。
黄洁夫说,头移植在伦理上是不允许发生的,“肝移植是给肝功能衰竭的病人,肾移植是给肾衰竭的病人,换了肝、肾,他还是他自己。但换了头,他是谁呢?”
他强调,除了技术上,头颅移植在伦理上更具争议,在全球医学界不被允许。“我国的公民身后器官捐献有严格的法规和程序,在没有任何可信的动物实验基础上,采用两具捐献的遗体做解剖学粗糙的模型违反了法规,应该追究单位伦理委员会的责任。”
哈医大基础医学院相关负责人杨明(化名)也是任晓平“遗体换头”论文的署名作者,她不同意黄洁夫的观点,她不认为任晓平团队的尸体换头实验存在伦理问题。
她说,人们捐献遗体,本来就是为了服务于医学教学和研究,有很多临床问题如果从人类遗体上找到原因,直接就为临床服务了。尸体换头实验属于基础研究范畴,而非临床实验。
专注于医学伦理学研究的北京协和医学院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张新庆则认为,鉴于“换头术”研究的高度伦理争议性和技术复杂性,假如使用遗体开展“换头术”研究,则应当征求遗体捐献者家属的再次同意。
曾给哈医大基础医学院教研室下指示,要求寻找遗体支持任晓平研究的哈医大副校长曹德品告诉澎湃新闻,他个人很支持任晓平进行头移植相关的研究、探索,“他提出来了,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他在科学上想创新,有发现的愿望。如果我们不支持他的研究,大家都平平的,谁来创新,谁去探索?”
曹德品表示,任晓平的项目现在处于研究阶段、创新阶段。“换头术”真的做到能应用的程度,可能需要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应不应该移植以及伦理等问题,现在还没到担心这些问题的时候。
曹德品说,更重要的是研究过程中的“副产品”,比如任晓平训练的这批学生,比如任晓平研究的应对免疫排斥反应的方法,比如让截瘫患者恢复或部分恢复脊髓功能的方法,这些都可能带来应用,到最后不一定非得换头。